“陰陽交匯,相制相競。”王守仁眼中灼灼:“所以陛下您在準備做的后續,就是為了保證哪怕華夏大明換了根基,也得保證皇族姓朱。”
“誰知道呢。分封出去的諸王,自會庇護宗家。”朱厚照打了個哈哈。
王守仁不再多言。
華夏早就擺脫了封建,但朱厚照卻重啟封建,真的是簡單的為了擴張疆域嗎?
他是為了架構新的食物鏈,食物鏈越復雜,哪怕你摘了其中一環,它都不會崩潰。
民、官、貴,生產者、捕食者、分解者。
古往今來,莫如是啊!
這個貴,已經換了幾個稱呼。
先秦諸姬,兩漢兩晉的士族,南北朝隋唐的世家,宋明清士大夫。
不管你承不承認,它都在,一直在,一直變換頭面,孜孜不倦分解著捕食者尸體,然后自己吃一部分,繁衍一部分,返還一部分。
只是因為繁衍極其消耗能量,所以貴們數量要么雜而不多,要么就一脈單傳。
富不過三代,三代之后要么叫做貴,要么變成民。
朱厚照,就是在想辦法,讓大明皇室,變成貴,變成分解者,或者干脆成為根基的一份子。
這就是他對皇位的負責方式。
王守仁與朱厚照的討論,讓人耳目一新,王艮隱隱有所感悟。
朱厚照停了后續的言談舉止。
因為他知道,王守仁完成了對他思維方式的解構。
那么,接下來所有的內容,都很輕松能用這個時代的語言替換了。
這就是原生文明的強項。
外來之人,帶來的學識,很輕松就會被本地同化。
華夏人,從來不是一個儒家囊括的。
只是為了減少內耗,華夏的食利者,選擇了共同披上儒家的皮。
里子,先秦諸子百家的精華。
否定儒家可以,但你不能否定諸子百家。
而且,解構一個文明體系,反而是華夏人的強項。
接觸,交流,起底,揚棄,反哺,粗壯主干,開枝散葉。
華夏的底層,是小農意識,自私自利的個人。
華夏的高層,是中央集權,大公無私的集體。
或許在執行的時候,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,讓你感覺厭惡。
可你換個想法,集體就是一個人,個人就是一個細胞。
細胞各有職責,分工明確,那一個個有問題的東西叫做壞死的細胞,白細胞自然會分解他們。
外來之物叫做病毒和細菌,一定時間內接觸,消滅之后能加強自己的免疫力。
如果病毒太強,那么人可能會死,但病毒也是有壽命的,并且他們根基還薄弱,并且很容易自我變異,熬過去這一波,你就贏了。
至于變異的個體,要么跟你一起存活,要么就餓死,殺了你它也活不成。
唯有癌細胞,這個全身上下都產生了病變兇手徹底無法遏制的那一刻,你就要想辦法推倒重來了。
當然,癌細胞,每個人身體無時無刻不再產生,只要你消除夠快,你就還能活著。
總而言之,王守仁已經意識到了,如何治后續的學問,那就是保持現在的學問方向不變,然后不去管。
相信后人的智慧。
框架打好,物質基礎起來,自然就會有后人給你驚喜。
當然,也可能是驚嚇,但嚇著嚇著,也就習慣了。
習慣久了,就成了習俗,習俗伴隨著時間的沖刷,去去留留,只要根基還在,哪怕斷了枝干,也沒法斷了根。
森林之中,大樹四周,幾乎沒有別的大樹,就算有,用不了幾年,也就一個活下來了。
原生文明的根,恰恰難斷,華夏的根,已經在宋代給你扎實了。
天理是什么?
道?佛?法?令?生產力?
它是華夏文明精華的一切啊!
西方的文明,創造了一個個弒父神話,又是為了什么?
子體,想要奪舍父體?能奪主干,卻奪不了根基,甚至對于祖體,它了不起就是嫁接成枝葉而已。
哪怕奪了父體,它的父體才長了幾年,根須扎的地方夠得著水嗎?
要跟祖體爭奪?
做得到嗎?
所以,現在的泰西文明,對于朱厚照而言,只是孱弱得不像話的稚童,跟孫輩差不多,一拳打下去,真的得廢。
更遑論,他們內部已經亂成一鍋粥了。
一堆人在奪主干的營養,此時才是泰西文明核心最孱弱的時候。
只要斷了他們的根,嫁接到自己的樹杈上,后續就真的本著大同去了。
獨木成林。
你在怎么學,再怎么變,你還是你,你以為你換了皮,老孫就認不得你是白骨精了?
朱厚照看向思考中的王艮,問道:“那么,你對于朕這個師祖,有什么想問的?”
王艮抬頭,難得沒有自負氣場,而是長揖道:“敢問師祖,您如何看待圣學。”
朱厚照沒直接回答,而是取來筆墨,寫了兩句話。
“圣人不死,大盜不止。”
“圣人論跡不論心,論心世上無完人。”
王艮呆呆的看著,對,他就呆呆的看著這兩句話。
然后,恍然大悟:“草民明白了!草民知道該怎么做了,回頭收拾一下,草民欲出仕。”
第一句出自莊子,莊子認為,孝、悌、仁、義、忠、信、貞、廉等等,都是人道毀棄,而人為標榜出來的東西。
人皆循道而生,天下井然,何來大盜,何須圣人。以孝而論,烏鴉生反哺,無需彰顯孝道,而盡反哺本職。
以專注彰顯孝為宗旨的贍養,攀比成風,最終有人無法滿足所謂孝道,而放棄了贍養,于是就有了孝子和不孝,何若行贍養之本職,人人贍養,不勝出個別所謂的孝子。
而第二句,出自清代王彬的《圍爐夜話》,這句話很直白,世界上沒有圣人,只有做事的人,你做的事,問心無愧即可。因為你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,與一些人而言,你害了他們,可與一些人而言,你幫了他們。
核心——一個“利”字。
既然你都講利,而不是圣人了,那么大盜也就不存在了。
朱厚照卡了這個關節,也讓王艮明白,單純的講學,研究學問,只是自娛自樂。
你只有去做了,才有資格叫做圣人。
不做,你屁都不是。
兩句話,相隔兩千多年,卻有異曲同工之妙,都在闡述圣人之于蒼生的意義。
這就是朱厚照常說,萬變不離其宗的根由。
“有心即可,不必勉強。”朱厚照搖了搖頭:“如果你只是單純為了出仕而出仕,那么這不建議,因為你這么做不是為了本心,而是迷茫不知前路。
須知行路難,行路難,多歧路,今安在?
你不知前路,貿然走了,只是浪費時間。
唯有堅定目標,再走這路比較好。”
“可是李白不也是說,長風破浪會有時,直掛云帆濟滄海了嗎?”王艮微微皺眉。
“說是這么說,但他李白成功了嗎?”朱厚照哈哈大笑。
王艮這才想起最后李白的悲慘結局。
“蒼生不幸,詩家幸。”朱厚照斷然道,“所以,先定心,立志,再上路。知行合一,知為行之始,行為知之成。
倘若你要治學,那就去找問題。
倘若你要當官,那就去找方向。
不管如何,好好考慮。
一飲一啄,自是緣定。
問心無愧,莫要后悔。”
“謝師祖開解。”王艮點了點頭。
“去吧,朕跟守仁說幾句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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